英 雄
王大勇成为一个像他父亲那样的人是在一个可以与火炉温度相对抗的夏天。那个夏天也因王大勇而变得不同寻常,从此不再是一个普通季节。
在一个太阳光炙烤着大地的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地上的草没精打采的怂拉着。浑身湿漉漉的王大勇从池塘里爬上来,手里拎着他那双年前还在我面前炫耀他二叔送给他的军靴。靴子后跟已经磨得像山路一样崎岖不平,鞋面也被打磨得失去了原来的乌黑发亮的本色。王大勇站在我面前像是个十足的街头流氓,眼睛在我身上跑来跑去,他黝黑的脸上散发着泥土的气味。“你爹在医院,赶紧跟我走。”我不敢正视王大勇。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刻上去的,长年累月都是一副焉了的苦瓜的样子。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嘴角还在咧着笑。“你爹出矿难了,正在抢救。”我想我无法去掩盖这个沉重的事实。他胸前的衣服上有着各种图案,有汗渍,有饭粒,或许还有口水。当然,这并不能成为一个值得我同情他理由。大勇只有老全一个父亲,而老全却有两个儿子:大勇和我。准确的讲,老全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我一直享受着亲身儿子的待遇。
我的父亲和老全都是矿工,他在我还没有能够拥有记忆的时候死掉了。他没有死于矿难,这是值得庆幸的,不过他却死于硒肺病。在我认为,无论他死于何种原因,都是不值得我去同情的,因为他致使我到现在还没能理解父亲的具体概念。我和大勇来到医院时老全叔还在抢救,医院的走廊里挤满了人,那些人里有矿工,有家属。当然了,还有那些比我们情绪还激动的人民公仆。我不知道那位公仆怎么练就成了那么快说话语速。我想他肯定工作很忙,想尽快说完然后去做比在这更重要的事情。事实上他接下来的举动仿佛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不禁为自己感到高兴––或许长大后我可以成为比他说话语速还要快的人,情绪也会比他更激动,流出泪也不是不可能的。老全叔醒来是在后半夜,我当时趴在床的一角,大勇趴在另一个角。我被老全叔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惊醒,当时我正在做梦,梦里老全叔的身体被石头所掩埋,只露出一张黑色被血涂满的脸,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知道“死”到底有多可怕,但老全叔却不愿意死,我想“死”的感觉肯定不会太好。老全叔的眼睛被纱布缠着,看不到一丝光明。他想解开看到光明,以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但最终被医生严厉制止住了。“想让眼睛瞎掉就解开吧!”医生扔下这句话便摔门而去。我很迷惑,医生昨天不是这个态度的,这让我一时难以理解。再次接到老全叔消息时是十天后,再次见到老全叔时已经从病房转移到了太平间。医生在输液时需要做皮试,他问老全叔:过敏不?大概不过敏吧。老全叔也不是太确定。那就直接输液。还不容老全叔回想过去输液时的情景,针头已经插进了他的皮肤里,药物变成了毒物,在老全叔的身体里上下乱闯。老全叔终于没有抵抗过这种突如袭来的毒物,呼吸慢慢变得微弱,停止。在经过特殊处理后,老全叔由不同寻常的死亡方式变成医治无效的死亡方式。在埋葬老全叔后,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一个月后,大勇成为了矿工。成为矿工后的大勇和以前判若两人,有一天,大勇问我:咱爹是英雄么?我坚定的告诉他:咱爹是英雄。他笑了,没有再说话。第二天,大勇没有下井,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桌子上留了一封信,上面写道:我也要成为英雄。(佛祖在火车上)